從詩中尋找生命之本質

    因為工作關係，已很久沒有翻閱詩集了。最近經友人介紹，並送來一本台灣詩人方明的現代詩集《然後》。翻開卷首，即見方明以毛筆書寫而成的《然後》，感覺很新鮮、特別，個人印象中如“詩魔”洛夫、“鄉愁詩人”余光中等也經常喜用書法來寫現代詩，令詩境更深邃，詩意更濃。

    談起詩人方明，洛夫曾這樣說過：“方明的詩典雅中帶有一股森森逼人的冷雋，他的意象思維傳達了他對歷史、現實、生命與大自然的深層體悟。”余光中一言蔽之，“歡迎入方明詩境”。鄭愁予曾說過“方明《青樓》寫得比他那首《錯誤》還好”，給予了很高的評價。

    很多讀過方明詩作的，無論是著名詩人還是一般的詩歌愛好者，總會找到其所愛與所求。當中既有歌頌的，也有批判的；有諷刺時弊的，也有思考人生的。不管是他何時寫的詩，每一首都能代表相應的歷史階段，有一定的年輪，而其詩觀始終從一而終。

    這本詩集《然後》，是方明最新出版之作，不僅集結他在學生時期寫下之作，還有各時期的重要代表作。其中《青樓》一詩這樣寫道：

    你蹌重的步履踏響我閨房的寂寥，猙獰的月剝落我澹薄的粉臉，那輕佻的身影終只臥成生冷的挑逗

    客官你蛇樣貪婪着剩下的羞澀，而一把散髮終掩不住窗外之光華，遂有碎落之銀色照亮你清癯的輪廓

    一池鏡色盈溢我憔悴之容顏，低頷整裝禁不住簌簌的熱淚似蠟燭垂

    灑一地豔紅鞭打着朵朵含苞的笑靨，滿襟香氣幽幽瀰漫你躍出的慾念

    只隔一片羅幃之欣然

    長句之排列，讓人讀起來如讀散文般，但更有負重感與壓抑感，“踏響”二字直接把人帶進詩境中，一幕幕看似熟悉、當下人卻感到陌生的青樓場景被活生生勾勒出來。而“生冷的挑逗”，則不言而喻。歷史常告訴我們，青樓的男歡女愛，你我擦身而過。“一片羅帷”既隔開了人心，亦隔絕起世界，狀為悲涼。

    在《詩人》一詩中寫道：“勸君莫作獨醒人，醉爛花間應有數。”出自宋代詩人晏殊之作《木蘭花 · 燕鴻過後鶯歸去》，為該首詩最後兩句。內容言簡意賅，就是不要當獨醒之人，皆因這個世代眾人皆醉，何必獨醒。一旦清醒，夢破了，反而更覺悲涼，何不趁着大好時光，爛醉花間春夢之中。由此說明，方明的詩作詩意飽滿，思想質地充實，擁有深厚的歷史人文精神底蘊，藝術表現力強，詩句可讀性高。

    又有一首《黃河》，是方明二十歲寫下之作，洛夫曾用毛筆書寫過。

    這杯滲透過多淒厲的酒比斷腸的傷別還苦澀，

    原本只是秋聲裡小小的嚎啕，卻泛濫成千萬首仳離的哀曲，

    難怪你源自邈遠的上天卻接往浩瀚的煉獄。

    猙獰的支流截成中國橫斷的歷史，

    朝代卻被你無意的崩笑驚瘦成一支無人過問的蘆葦，

    任寒風削來削去。

    我們是苦難的一群，就用苦難祭祀你狂舔過的涼荒吧。

    方明在弱冠之年竟能寫下如此富內涵、意象跳脫之詩句，不簡單，可見其學生時代的寫作基礎很好，也非常成熟。當中，“猙獰的支流截成中國橫斷的歷史”，“一支無人過問的蘆葦任寒風削來削去”，一方面描繪出黃河的大氣與意象，更說明人生也好，歷史也好，很多時都是令人感到無可奈何的。故此，“苦難的一群”唯好通過苦難來祭祀一切，這或許是詩人心底裡對黃河發出的吶喊。

    不得不讀集中的一首《然後》，很詩性，也很有古代文人氣質。這首詩中，從頭到底一共採用了合共二十三次“之然後”，這樣的句法結構鋪排少見，但呈現出來的效果特別，詩人藉此來批判社會中的種種“怪現狀”，以詩言志。

    結尾四句這樣寫道：“當混沌的愛恨情仇耗盡無悔青春風采之然後／當顧盼堆鋪的滄桑終成黃昏裡悠長唏噓之然後／當至愛骨肉終必乖離訣別在涓涓流光之然後／當聖哲無解的隱喻拋給佛道禪日上帝禱拜之然後”，大概是為反思個人情感、功名利祿乃至各宗教之虛幻等等。詩之末行，把“其實存在乃是冷暖自知自娛自欺自悟之然後”以括號來呈現，不僅道出全詩之重點，更說出一切都為“自知自娛自欺自悟”，目標明確，由此引發讀者從而思考各種生命的本質和關係。詞語間多次重複，在這本集子中隨處可見，為方明鮮明的寫作特色之一。

    總的而言，方明每一詩作都在訴說着不同的故事，也是對人生作出的不同詮釋。擅以敏銳觀察者的角色，去窺見社會中的不同現象、不同的人，以其獨特的詩行、鮮活的意象乃至詩句之結構等，去構築起個人詩觀和詩的世界。

    正如方明在該本集子《詩觀》中有這樣的總結：“詩人的舞台是狹隘的，但不一定孤寂，一首好詩是會鑿穿時空流光的藩籬去震懾或撫舐同類的靈魂。”說明一首好詩，能產生無窮大的影響力，不僅感染詩人本身，更能感染身邊更多的人，永遠不會感到孤寂。

    子    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