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三題
肩胛痛了好一陣,骨醫說是“五十肩”。可我離五十已很遠了。他說六十、七十或更老都會有這病痛。便想起那天舊生放上手機的名家歌詞,有“突然一低頭,歲月壓兩肩”的金句。歲月無聲,但有份量,也有可觀可感之處。
其實早就請針灸推拿師來打救。那是個資深中醫師,昔日在學院已名聲遠播,同事讚嘆他一旦出手,錯位的筋骨會乖乖返正,又繪聲繪影的描述偉大神功;他可以輕鬆地把患者的頭顱由前扭後,大氣不唞。再見已是多年後的今天。老去的醫師沉穩應付病患如昔,但按住我的兩肩向後猛推時,聽到的竟是他重重的喘息聲!那是不饒人的歲月的聲音。
有好些朋友退休後專志學習繪畫,兩三年之間,已高高興興地參加畫展來了,旁人雀躍。觀察所得,她們都是無比專志,以昔日做學問的幹勁,放在藝術興趣上。有選擇抽象畫,有選擇彩墨畫,也有選擇水彩畫的;以我膚淺的觀察,發現無論中西畫作,他們的作品,都色調柔和,輕輕淡淡,教人看得舒服。濃墨重彩的美豔固然吸睛,到了人生下半場,深深淺淺,盡可笑付江湖,屬於歲月的色彩,越接近本相越好。
又有好友退休後把閒情託付在學習鈎針編織上。編織是我們少時在女校的家政課必修科目;一個學期要交出織好的一件毛衣,有人輕而易舉,有人叫苦連天,可見雖然同是女孩,也不盡是家庭主婦的良材。我不耐煩編織毛衣,覺得是天長地久的事,但很喜歡鈎毛線,想來是因為急功;用一支鈎針,可以很快便鈎出短披肩、帽子、飾物之類的小東西,易生滿足感。曾經很多年,每逢冬天,我都會鈎一頂帽子給父親,輕輕暖暖的,他會戴上一個冬季。小小一捆毛線,在貧乏的年代,是少女最女性化的也是最實用的玩具。那也是歲月的長繩,飛越半個世紀,才施施然來鈎一幅夕陽無限好。
吳淑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