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與詛咒
李斯佩克朵曾說,寫作是一個詛咒,一種救贖的詛咒。福克納曾說,被詛咒的南方成就了我。學生曾平等地詛咒每個學科。
曾在網上看到一段話,大概意思是這樣的:離開學校以後,我們在崎嶇的人生裡經歷了千山萬水,驀然回首,才能切身體會到那一句短短的詩詞裡,蘊含着的千言萬語,甚至為之熱淚盈眶,至此,我們才完成了一場漫長而溫柔的古典文化教育。讀到這段話的時候,我正在重讀李密的《陳情表》。以前中學學習此文的時候,僅是背誦課文,囫圇吞棗地消化課文大意,有時甚至會覺得基礎學科的學習是一場災難、一場無法擺脫的詛咒。根本無法理解裡面的情感。
如今,我再讀到文章中這句:“臣無祖母,無以致今日;祖母無臣,無以終餘年。”那種樸實直白、發自內心的情感,潛伏了六七年後擊中了我。不,應該是說李密寄託在文本中的情感跨越了近兩千年的時間擊中了我。我終於真正理解了李密與他祖母之間的感情,年幼時她撫養我,年老時我扶養她;年幼時我不能沒有她,年老時她不能沒有我;年幼時我只有她,年老時她只有我。我不由得想到我的家人,不由得心有戚戚然。李密字裡行間,無一處誇飾的修辭,卻如此豐饒。空白處陣陣驚雷,那是一種震撼。我寫不出這種文字,我為這種文字感動。
文字為橋,一端在此,一端在彼。某位讀者因為閱讀而激活了沉默的文本,寄託其中的感情跨越了時間和空間,觸動了我們某種潛藏在文化意識中的情感結構,這種共鳴直接撫摸讀者的靈魂。
一場顛簸的古典文化教育,終於在一次偶然中完成了。這也許就是寫作的必要,即使是一種詛咒,也是救贖的詛咒。
甘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