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風味的資本主義

    近年，西方媒體不時比較中國和印度崛起之異同，偶然亦有印度經濟，在不久將來能否比肩、甚至超越中國之討論。直至今年二月初，阿達尼集團的市值，在短時間內極速插水，繼而再順藤摸瓜，了解阿達尼和印度經濟的共生關係，這個經濟大國的底牌，似又多了幾分眉目。

    “印度洛克菲勒”的商業傳奇

    有留意國際財經新聞的讀者，對阿達尼集團(Adani Group)應該不會陌生。這個以能源與基建為主的商業王國，由印度前首富高塔姆·阿達尼(Gautam Adani)一手創辦。阿達尼出生於印度古吉拉特邦亞美達巴德的耆那教家庭，有七個兄弟姐妹，父親是小紡織商。阿達尼曾入讀古吉拉特邦大學，不過在第二年便退學。青年時期的阿達尼已熱衷經商，但他對子承父業毫無興趣。踏入上世紀八十年代，阿達尼的兄長在家鄉買了一間塑料廠，並邀請他共同管理業務，這位廿歲還未出頭的年輕人，從此展開其傳奇多彩的商業之路。他在八十年代中開始為印度小型工業進口初級聚合物，幾年後成立Adani Exports，涉足出口貿易，亦經營農業和電力商品。

    到了九十年代初，印度陷入經濟危機，過度依賴進口是原因之一。印度政府隨後獲得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一筆緊急貸款，並在全國推行經濟自由化政策，掀起私有化浪潮。阿達尼順勢而行，將公司業務擴展到金屬、紡織和農產品，逐步擴大其商業版圖。一九九四年，古吉拉特邦政府決定將蒙德拉港的管理外判，將其劃為經濟特區。翌年，阿達尼獲得政府合約，隨即興建該港口的首個碼頭，每年處理貨物量數以億噸計。在過去幾十年，阿達尼集團大規模投資印度港口基礎建設，是印度擁有最大貨櫃港口的私人企業，集團在印度共擁有十二個港口及碼頭，成為印度最大的港口開發商及營運商。

    阿達尼神話幻滅

    在港口市場雄霸一方，阿達尼野心勃勃，在過去十多年，相繼進軍海外的港口和能源行業，這位自詡“印度洛克菲勒”的商業大亨，鋒頭一時無兩。他曾先後收購澳大利亞昆士蘭州的阿博特角港口和卡邁克礦場，在以色列和斯里蘭卡，阿達尼集團同樣投資具有戰略地位的港口。在疫情期間，阿達尼並未停下腳步。二○二○年五月，他在印度斥鉅資發展太陽能產業，幾個月後再收購孟買國際機場近四分三股份。去年二月，阿達尼的身家超越另一位印度富商穆克什 · 安巴尼，登上亞洲首富寶座；去年九月，他的淨資產更超越亞馬遜創辦人貝索斯，成為全球第二大富豪。

    在印度，阿達尼集團“力場”強大，除了掌握國內四分之一的商業航空市場、營運幾個重要港口外，該集團也是印度最大私營發電公司、私營配電公司，最大私營煤礦開發商，在天然氣市場中同樣舉足輕重。受俄烏戰爭而引發的能源危機等因素影響，阿達尼集團企業市值一度激增。根據《經濟學人》，該集團上市公司在上一個財政年度總收入達到二百五十億美元，相當於印度國民生產總值的百分之○點七。

    正當阿達尼事業如日中天之際，美國知名沽空機構興登堡研究公司(Hindenburg Research)在今年一月拋下震撼彈，指控阿達尼集團多年以來進行欺詐，包括利用空殼公司操控股價等，嚴重誇大企業估值，製造“企業歷史上最大騙局”。消息一出，阿達尼集團市值迅即蒸發超過一千億，他本人身家在短短六個交易日內，同樣極速縮水。

    為了止損，阿達尼集團發表一份逾四百頁的報告反駁興登堡研究公司，直指關於以離岸公司抬高股價的說法“毫無根據”，聲稱這份報告是對印度企業的獨立性、誠信和品質，以及對印度經濟增長神話與雄心的惡意攻擊。興登堡隨即反擊，認為阿達尼集團的辯駁，旨在挑起印度民族主義情緒，卻未能充分回應該研究公司提出的大部分問題。

    政商一家親的機會成本

    如果有所謂的“印度特色資本主義”，“古吉拉特式”大概會是標準答案，而這個經濟增長模式的成敗，離不開印度總理莫迪的“加持”。古吉拉特邦是莫迪和阿達尼的家鄉，後者在商業上的成就，跟印度政府在經濟發展過程中，對私人企業承建的基建項目，以政府補貼方式大量泵水有莫大關係，阿達尼的公司正好屬於這類企業。二○○一年，時任古吉拉特邦政府首席部長的莫迪，通過政府一系列激勵及補貼措施，帶動該地經濟增長。二○一四年，印度聯邦政府審計部門一份報告指出，莫迪當政期間，古吉拉特邦政府作價二十億盧比，將其在蒙德拉港合資企業中的股份賣給阿達尼。報告進一步分析，若按照上述交易，蒙德拉港由政府和私營企業聯合開發，最終卻落在私人企業手中，過程中沒有採取競標方式。

    作為印度最大的私人港口，蒙德拉港的驕人成績，成為莫迪當年競選總理的重要政治資本。作為印度教民族主義者，莫迪看準了一代印度人的失落：他們縱使脫離貧困，卻分享不到任何經濟成果，在社會中下階層徘徊，裹足不前。莫迪出任總理後，印度政府加速私有化進程，參加競標的企業，甚至無需擁有任何建造或運營機場的經驗，而阿達尼最終竟贏得所有合同，其商業帝國亦因而成為印度最大的機場營運商。

    食髓知味，阿達尼集團連數據中心、銅精煉、氫能等新領域都一一投資。然而債務研究公司CreditSights去年八月一份報告顯示，阿達尼的企業在這些領域經驗有限，在業務擴張過程中，大部分資金來源都依靠舉債，集團早已負債纍纍。興登堡的報告更斬釘截鐵，指阿達尼集團通過操縱股價和會計欺詐，旗下七家上市公司的估值，實際上被誇大了百分之八十五，其中五家的流動資產嚴重短缺，但集團都將這些財務漏洞逐一掩蓋。阿達尼集團危機爆發後，印度股市和金融體系已相繼遭殃。執筆之時，莫迪相信沉默是金，印度的反對黨則主動出擊，提出對阿達尼集團展開全面調查，為全球經濟未來走向，增添更多不明朗因素。

    杜然（文化評論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