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樾岑蔭森

    陳懷萱

    讀清人書法絕句

    孤臣制作奮爭衡，欲斬鯢鯨愧聖明。

    今日戰帆連海國，中流楫誓要強兵。

    中日國力自光緒甲午異勢，推其源，亦由法國染指越南，中法搆釁，遂有甲申七月初三日法艦進犯馬江，朝命“彼若不動，我亦不發”，事出倉皇，福建水師雖奮力應戰，幾至全軍殉國。痛定思痛，予其懲，竟而未毖後患，復有甲午之敗。初，福建臬台裴蔭森臨危受命，署船政大臣，如是為船官者垂七年，嘔心瀝血，斟酌中外，意圖恢宏而式廓之。疏奏“歐洲大局已成連橫之勢，中國若再拘於成見，情形岌岌可危。我除製船造炮，教將練兵，別無自強之道。”又謂“船政關係乎海防，海防關係於天下”，“閩之設船政也，原為天下防海至計，非一切機器局製造局可比。”故迭上章奏，條陳建議，先後製成快船三艘、輪船四艘，設魚雷廠一所，護船炮臺三座，石底船塢一處。其中以自造雙機鋼甲兵輪龍威號尤屬創舉，堅固靈通，為近世中國第一艘自主研製全鋼甲防護艦。原擬多造，“以壯軍心，以堅和局”，復有奏請以靡費停止，因致書李相，以求奧援，慨嘆“船政支絀萬難，若遵照原咨所指辦塢停船，亦可偷安自便，第審度時勢，不特前此之創垂可惜，且後來之隱患方長，用敢披瀝腹心，擔當艱巨。林文忠詩云：‘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諷誦再三，未嘗不深恨有志之未逮也。”整練海軍，應拓船政，奏請復設練船，為國儲才，請飭下海疆督撫協濟。疏上，留中。光緒十二年春，與兩江總督曾國荃議造鋼甲二艘，疏稿已具，值修御園挪用海防二百萬両，遂止。議定，為默默無言者數日。使當日暢行其志，海防實壯，則甲午之戰何有？今國家鞏固海疆，自造船艦，源源不絕，謂之“下餃子”，以杜外敵覬覦，正裴氏遺意。其航空母艦命名福建號者，更具深意焉。蔭森字樾岑，江蘇阜寧人。家貧力學，咸豐八年舉京兆，其明年座師大學士柏葰因科場案為肅順所傾，罹大辟，門生無有敢往見，獨蔭森白衣冠泣送之柴市。居常慎思明辨，弱冠從鄉前輩讀，初見即叩以“定識定力”之意，告以“要在立志養氣”。蔭森乃曰：“志固不可不立，然而有志而不學，則志卑。學者不可專恃志，而當恃學。”故其治船政諸事，輒能權衡利弊，實事求是，本諸學。此裴蔭森致楊宗濂藝芳觀察書，曰：“藝芳仁大弟大人執事：節屆天中，以國制期內，共抱鼎湖之戚，未便以駢詞相瀆，是以音敬稍闊，比惟政祉潭祺均佳為慰。仕途浮名，不足係念。古人云，凡名皆假設，其實亦終化。世事泡影蒼狗，本無是處，惟處則修業，出則行道，是性命中之真實者，推襟遠觀焉可也。頃聞沈幼丹葆楨奉旨補授兩江總督，並為南洋通商大臣，海內賢者，引領望治，斯則天下之大局所關，非徒為鄉邦誌慶也。湘省一切如恆，隨事趨公之外尚可看書，近來靜坐，偶讀《莊子》，覺身在風塵，心翔寥廓，此中意趣，惜不得素心人一印證之耳。接手示之第二日，得驄兒來稟，係由尊處封寄，想當趨謁台階，渥聆明訓。計數日內風便，當抵湘省也。手此奉復，敬頌大安，伏維照察，不備。愚小兄蔭森頓首。五月十一日。”按，蔭森同治二年中進士，任工部主事，官部曹時以讀書為樂，尤好孫奇逢、顧炎武、于成龍、湯斌四家學，經世致用，身體力行。以道員分省湖南，奉檄兩江，歷陳救時急務，如《官制論》、《上河督請復淮水故道書》、《援黔議略》等，惜當道未用。九年，隨李鴻章西征，充營務處。旋假歸，讀書焦山。十年冬，湘紳易佩紳勸回湘，楊宗濂亦致書云：“傳聞執事在焦山養靜，惟念吾輩讀聖賢書，所為何事？執事掇巍科、擢外任，尚未一伸抱負，遽思退息名山，幼學壯行之謂何？”回湘仍辦團防，任勞任怨。此函有“鼎湖之戚”等語，當指穆宗駕崩，德宗入承大統。光緒元年，沈葆楨授兩江總督，可知此函為光緒元年五月十一日所書。歷敘讀書有得，亦見涵養。署船政大臣則在十年後，復充光祿寺卿。宦情冷淡，見事不可為，以老病辭。當光緒甲午，與人縱談時事，無不扼腕，明年馬關議和，旋卒，年七十三。蔭森遇事梗直，如天津教案諫李鴻章少殺人，多賠錢，為百姓留元氣，為朝廷培國脈，不聽，憤而獨騎南行。嘗謂“吾輩一生可不作官，不可一日不作人。”喜交苦學志士，而浮華意氣之徒，一面不復再見，謂“人生縱不能為轉移風氣之人，亦不當為敗壞風俗之人。”學行志節，令人景仰。此札筆墨無過人之處，然頗見內行，此中“身在風塵，心翔寥廓”二語尤高曠，足以滌蕩人心。而筆法本皮相，寧不聞古人云：“士之致遠，先器識而後文藝。”今吾人珍重其手跡，實本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