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擁藍關

    圖／文：廖偉棠

    原來我已經差不多十年沒有見到雪。雖然這十年我出版了一本詩集叫《八尺雪意》，一本叫《半夜待雪喊我》。雪，在十年前我常往北國遊歷的時候，是多麼重要的意象，也是最吸引我按下快門的意象。

    如今，在沒有雪的南方島嶼上，讀到另一個沒有雪的南方島嶼的作家寫的雪，心旌蕩漾但又不禁淒惶。李渝寫到雪的時候，就給我這種感覺，我多少年前在北方被大雪所困也是如此。

    “雪無聲地下着……數千的數萬的生命，有名字的和沒有名字的，有家的和沒有家的，生的和死的，就此畫下止號，覆蓋在厚厚的雪毯下，如同靜靜地入眠了，眼前的現在看來更像隔世的遙遠的記憶。死者以雪埋屍，傷者等死，生者絕望地抗抵着的時間，森林河川岩石無聲無言，為人間的荒涼人類的愚蠢而哀悼，而悲憐。”

    這是李渝《金絲猿的故事》裡其中一場雪，寫的是將軍的最後一戰。

    “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據說這是韓愈流放途中寫給他侄子韓湘子的。這個藍，在詩中如此豔麗，和徬徨的心境恰成對照，令後者更恍惚。它讓我想起我拍攝的雪景中的藍色。

    我們都知道，因為大雪的白色居多，會影響相機的白平衡設定，“正確的”作法是用一張灰卡進行白平衡調試；同時根據實際需要手動設定色溫，否則就會偏藍。但正確的不代表是最美的，不少攝影師知道這個色溫偏差就故意用高色溫的設定拍攝一個偏藍的雪景，尤其淒美。

    我拍攝最多雪的地方，固然就是黑龍江北部的雪鄉。雪鄉原來是一個林場，雙峰林場——這個名字雖然讓人想起大衛林奇著名的驚悚片《雙峰鎮》(Twin Peaks)，在平靜的外表下人人心狠手辣。現在雪鄉也以宰遊客著名，我第一次去雪鄉下午五點左右才抵達。當晚我們四人睡一個炕，一千元，除了炕和一張被子甚麼都沒有，我們只好喝了瓶白酒和衣便睡。

    第二天一早，雪就和着陽光飄下來，我們和相機快門都被喚醒，世界又回到了《林海雪原》裡那個世界——雪擁藍關，人如猿猱，如犬馬，不再記得黑夜裡的壓抑，任那風霜雨雪撲面乾。現實裡的計算、小說裡的生死，似乎也被大雪在白楊優雅的搖曳之間收容了、安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