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 味
年紀尚小的時候,對於新年的到來,總是特別期盼,也特別敏感。早在過年前的一兩個月,我就牢牢記住了哪一天是除夕,哪一天是大年初一。日曆上的那一片紅色數字,確乎富於喜慶的魅惑。
現在就不同了。或許是由於工作繁忙,又或許是因爲身居嶺南,看不到滿地的積雪,看不到簷下的冰棱,也就感受不到時序的變遷和年關的將近,所以這幾年來,我總是搞不清春節的具體日期,老覺得這新年離我還遠,諸如採辦年貨、踏雪訪友、儲備煙花爆竹之類曾經令我很興奮的年前活動,似乎早已成了記憶中的花絮。
今年更甚以往,那反常的暖冬天氣,令我對舊曆新年的感知,越發模糊了。直到有一天,我驅車回學校,經過觀音石前的那一大片荒地,發現有幾位工人正在從車上扛下一塊塊漆得紅通通的木板,這才醒覺,春節快到了,這些木板是用來圈出燃放煙花爆竹的隔離帶的。
我曾在杭州、北京及鄉下老家過春節。這三地都是四季分明,每到年尾,常能看到彤雲密佈的天空,也許一夜之間,就會白雪紛披,覆蓋了屋頂,樹梢,或寬或窄的路面。滿目的雪光,配上懸掛在人家窗口的大紅燈籠和張貼在獨立院落大門上的迎春對聯,不用多,就那麼疏疏落落的幾處,就足以讓人嗅到年味。
不過,雖說同樣有冰雪的裝點,像北京、杭州之類大城市的年味,終究比不上鄉下的醇厚。鄉下到底是鄉下,沒有什麼高樓,家家基本都有獨立的院落,正對小巷的大門通常是深黑或暗紅的兩扇,鄉下也比較傳統,重民俗,重舊曆的節假日,由於同住一村,常來常往,又多少有點親戚關係,所以人情味也比較重。鄉下的這些特點,有時候看起來或者是缺點,甚至在一些自我感覺良好的城裏人看來,還是“落後”的標誌。“落後”也罷,“先進”也罷,這些特點的好處,在大節下可就充分顯露出來。
由於鄉里人家比較重人情,所以鄉下的年節就格外熱鬧。若是在尋常日子,一想到出門就是姨媽姑姐一大堆,家長里短,應酬個不了,你也許會覺得不勝其煩。可是在紅紅火火的正月裏,你可以到東家吃一碗糖水年糕,到西家剝幾顆喜蛋,到張家打一會撲克,到李家放一掛鞭炮,又或者跑到土地廟去探望土地公公,跑到村社前去看舞獅子、舞龍,總之你只要不想閑着,就一定會有人陪你,也一定會找到應節的消遣。
鄉下院落的大門通常是兩扇,門上方往往還有很寬的門額,簡直就是爲張掛春聯預留下了理想的位置。一左一右兩扇門,正好張貼上、下聯,寬寬的門額,正適合貼上橫批。當白雪飄飄、暮色漸濃的時分,一副紅底金字、上書“臘盡千門暖、春歸萬物蘇”的對聯和“三陽開泰”的橫批,裝點在了農家的大門上,絕對會給人一種很中國、很喜慶的感覺。
已經有七、八年沒有回鄉下過年了,記憶中的紅火氣氛,像張掛日久的春聯一樣,漸漸有些褪色。如果時間充裕的話,定要回去過個年,感受一下有雪的冬天,感受一下鄉土的年味。但願這不只是心願而已。
鄉下的年節固然最足讓人回味,城裏的年節也並非全無是處。北京的廟會,杭州的靈峰探梅,都頗有幾分意趣。大都會市中心的那一縷年味,則要到了夜色降臨之後,才會氤氳浮現。數十家賓館、酒樓的霓虹燈,沿街燈柱、樹幹、灌木叢上的燈飾,大小花壇裏的十二生肖、各類喜慶圖案,紛紛在夜色中流溢出喜慶、亮麗的色彩,在灰暗的天空下沉悶了一天的城市,像是飲了幾盞參茶的旅人,忽然間容光煥發起來,而且是越夜越精神。
除了這滿城燈火,不時響起的爆竹聲,也在殷勤地點綴着不眠的年夜。在我看來,“春晚”的節目和窗外的爆竹聲一樣,都不過是聽個熱鬧而已。當然相較之下,還是後者來得有威力。鄰家的小孩每每在爆竹響起的時候扔下滿手的糖果,哇哇喊着要爸媽抱,對他來說,這可就是驚天動地的大事件了。
龔 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