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爸媽真好
那年那月,我只有四五歲光景,弟弟則更小,一家四口從廣州落腳到中山的竹秀園村。生活重重迫壓,竹秀園有一所專門收留戰亂失散的孤兒的育幼院,願意請我父母做教員。由於工資微薄,加上白皙纖瘦的父親又患着病,於是家裡常常窮得像父親後來所說:靠屋主施舍,靠舊學生支持。
對當年租住的房子,我並沒有特別清晰和深刻的印象。只記得總從後門出入。與後門並排的,都是破落舊屋;而後門前,則是廢園也!有一個個禾稈堆。再前些就有一條小河涌,水清澄清澄,屢屢見到魚。我和弟弟通常只在屋前的空地玩耍,或者走到那條小河涌,再遠些就是村口的那棵大榕樹了。
冬日,我和弟弟都穿得單薄,逢到下雨,更冷得渾身發抖,只好躲閃在廚房裡,看着屋外不停的雨滴。農村平澹寧靜,但貓貓狗狗時有所見。有過好多次,一隻小小的黑貓不勝惶悚地從禾稈堆裡奔出,見牠狼狽,我便呼喚着,牠竟會跑到我的腳下,並用嘴舔去身上的水花。天一放晴,小貓又跑出去了。這大抵是我第一次接觸不知道有沒有主人的貓!貓當然比我兄弟倆可憐,我兄弟倆怎樣也有爸爸媽媽照顧着陪伴着。
雖然處境寒傖,但我至今竟還保留着媽媽和我在竹秀園旗山景春水閘的一張照片,那一定是爸爸拍的,只是想不通何故沒有弟弟在。在我心目中,景春水閘周圍很美!在山下抬頭看水閘的水過剩時,會見到水嘩啦嘩啦地向下瀉,這大抵也就是我記憶中最早的純樸鄉下的一道明麗風景了。
我曾經跟爸爸媽媽到過育幼院,見過許多比我年齡大的孩子。有一天放學,媽媽隔老遠在叫着我,我旁邊剛好有幾位大孩子,其中一位好意提醒我:“你媽媽叫你回家啦!有爸媽真好!”此後,我沒有再見過這位大孩子,當然更無從知道他後來的歸宿。總之,當我長大第一次讀俄國作家契訶夫的短篇小說《萬卡》,讀到九歲的萬卡給爺爺信中所說的“我在給你寫信。祝你過一個快樂的聖誕節,求上帝保佑你。我沒爹沒娘,只剩下你一個人是我的親人了”時,我就會想起育幼院裡那些有着無奈宿命的孩子們,心裡便有說不出來的滋味……
已故葉蒼先生在我父親去世十周年時為我父親寫過“傳略”,內中說:“一九四九年冬,先生一家獲救於秧歌聲中……”那當兒,爸爸媽媽分别被聘請到小城石岐任教中學、小學。由於一下子難於在城裡租到棲身之所,有段日子的清晨和黃昏,奔忙劬勞的媽媽,每天拉着我步行約十公里,往返在竹秀園、石岐的公路上……
羅維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