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診中

    一頓聚餐後兩三天，五桌子人三分之一感染上新冠病毒。我們來不及消化快速調整的防疫政策和健康管理措施等訊息，都猝不及防躺倒了。倘若有先見，活動當會被取消的，但那時整體社會在觀望，氛圍仍然鬆弛。

    屬於我們小城的第一波疫情就這樣開始了。救護車跑得勤快，整天環市緊急響號。其中有一趟是專屬我的。那天下午我歪坐在皇朝廣場的社區門診，遵醫囑必須等待救護車才得進入山頂醫院新冠急診室。病發兩天以來有一柄斧鉞砍向頭側與頸項，我沒有擠急診，因為聽來的經驗是服些止痛藥便能息痛祛病，豈知這輕省落不到我身上，一坐便是兩個小時，想必在這非常時期救護車先救危急病人。陪坐的還有染疫的兒、媳、孫，我狠狠按壓痛處以減少哼唧。不肯再吃在中心拿到的止痛藥，兩天多來超量服用已令我作悶欲吐。

    醫院新冠急診室內外病人不少，我在室內找到座椅。鄰座的男子帽檐蓋眼，垂頭縮頸，雙手交胸，攤長腰身伸直兩腿，瞌睡着。他一聽到我向護理員報上名字即張眼相認。原來是劇作家、小說家李宇樑兄。閑話休說，我直問他來了多久，他說今天中午十二時到的。啊呀，已經近六個小時了，那我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離開？我可不能像他這般半躺着，會再為我加上腰疼的。這裏有三個空座連着，我朝樑兄道個歉，側身把提包往頭下一墊：我要躺下來！醫與患在通道間踅來踅去，開開合合的玻璃門不停把風搧進來，塑料椅的奇寒穿透兩件羽絨服直搗背部。丈夫急回家抱來一張小寢用的被子，還有一塊枕巾鋪在我的提包上，讓持久戰多點物質支援。

    剛才我向樑兄道歉，因我佔用了可能他用得上的兩個座位，亦為我們歷來相見不是在劇場便是在會議上，沉穩的他活力與風度結合，在鏡頭前最愛昂起頭顱將視線投向中遠處，大概表達關注眾生、拒絕平庸的作家心聲吧。而我何嘗不是個注重禮儀與形象的女子，這番躺倒人前，實在不得已很不好意思啊。

    此後兩次看另一家醫院的急診，候診者急。我注意到戶外紅碼區的透明帳篷裏已近兩個小時沒有醫生的身影，不少病人在由詢問到質問到責罵，一場又一場聲色俱厲的吵罵爆響，三位家長都因心疼病中孩子壓不住躁火。分流處的護士傳話過來：“看病的起碼等候六至八個小時，可以選擇先回家休息再來！”有了時間表，願者留下。有人傳出普通急診連紅碼急診共僅得兩名醫生，剛才還有三位的。莫不是醫療人員也躺倒一片，勻不出人手？

    在疫情高峰期，剛過九十五歲生辰的母親也陽了。在醫院急診待了四天，五妹專責照顧，她體會到馱着如山壓力的醫護人員的處境，在看顧期間自己多動手予以協助。她在留言中說剛才一位護士有點情緒失控，大叫“我哋都係陽口架”！

    家務助理也病了。我推開被子，挪出開了電子床墊溫暖的床，動手煮點菜碎肉末粥讓家人送去醫院。多天來女友微信群裏病倒了八八九九，我們彼此問詢、安慰、打氣。妮妮轉傳丈夫給她的手機留言：“艱難的時候最需要團隊精神，……每一位醫護人員都很辛勞，所以人人以身作則、互相支持很重要！今晚我還有緊急手術要做，你自己吃好飯，不用等我門……”十天以來我乾澀的雙眼忽地發熱，與鼻腔酸楚一片，兩行清淚順頰滑下來。

    林中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