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勇與《紅樓夢》
白先勇極愛《紅樓夢》,著有《細說紅樓夢》一書,為其在台大講課稿,一百二十回均細論過一遍。白先勇對後四十回之偏愛,可謂空前。其邏輯始於小說家之間的共情能力,文心相印之類。他認為後四十回不遜於前八十回,甚至有勝出處,如賈寶玉出家即是神來之筆,即便是他自己寫,登峰造極之時,也就是如此寫來。
白之小說,向來被認為有《紅樓夢》之餘韻。筆者認為,其偏愛後四十回,從其《台北人》之卷首引詩中,已可看出端倪:“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這一句詩,乃其寫作觀念之關鍵,而在某種意義上說,它恰好是後四十回之寫照。王謝繁華一夢,富貴至極,卻也終歸尋常。
《台北人》寫的正是夢後之事,故事中人物的處境幾乎都是今不如昔,卻依然勉力維持。這些人顯然都不為他所欣賞,總體而言,是《紅樓夢》後四十回人物的另一面。他激賞後四十回所描寫的女夫子寶釵,勉力支持之賈母,嫁到南方“重新開始”的探春,以及“蘭桂齊芳”之好事,都是夢碎後的境況,卻多少比較正面、積極。也就是說,他似乎是比較希望看到《台北人》裡面的人能夠像後四十回所描寫的那樣,不再沉湎於過去的美夢當中,而是直面生活,調整自己,努力改變局面。
在後四十回中,賈寶玉的出家,是俗緣已畢之故,更多的是一種小團圓之後的昇華,而不是絕望的棄世。這顯然與《紅樓夢》開篇所寫石頭“無材不堪入選”,僅是去紅塵中“受享”富貴的情況是不相符的。曹雪芹所寫《紅樓夢》,乃在一“悼”字,並無什麼中興家道之意,前八十回已然交代甚明。而白先勇則顯然不滿足於“悼”,更加帶有一種慈悲的觀照,將微弱的光明投射進漆黑的未來。
《紅樓夢》的“悼”,在白先勇這裡僅僅是一個環節,對白先勇而言更重要的還是“渡”。
龔 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