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清人書法絕句

    吳柳堂可讀

    椒山罵賊繼常山，丹闕犯顏貞意頑。

    更有愚忠吳可讀，薊州抗疏鯁人寰。

    從來帝王絕嗣，宗親繼統，新君輒思追尊本生。宋有英宗濮議之爭，明有世宗大禮議，事關名分，掀動朝局。有清穆宗無嗣，德宗入承大統。德宗，穆宗堂弟，文宗猶子，宣宗孫也。德宗生父醇王懼皇帝成長有尊親之舉，光緒元年密陳預杜妄論一疏，以宋孝宗不改生父秀王之封為合。迺有愚忠之臣吳可讀，議論國本，以兩宮未為穆宗立嗣，痛“我朝二百餘年，祖宗家法，子以傳子”，至此中斷，遂於光緒己卯四月，藉先帝奉安惠陵，自請襄禮，回程薊州，密書遺疏，仰藥身亡，以為尸諫。事聞，上諭“吳可讀以死建言，孤忠可憫。著交部照五品官例議卹。”可讀字柳堂，甘肅皋蘭人。道光三十年進士，官刑部員外郎。以憂去，主講蘭山書院。服闋，轉河南道監察御史。先是，繼左宗棠疏劾烏魯木齊提督成祿誣民為逆，謂“其罪有可斬者十，不可緩者五”，定議斬監候，復疏爭“皇上先斬成祿之頭，懸之藁街，以謝甘肅百姓；然後再斬臣頭，懸之成氏之門，以謝成祿。”語言戇直有如此。著降三級，左相招之，再掌教蘭山。光緒初復官主事，耿直激切不稍改，遂以諫草留名。少好遊蕩，作狎邪遊，然從無有虧大節。黃漱蘭謂其直言得重名，“一疏而謫，再疏而死”，是劾成祿幾瀕於死而天教其不死，疏言指摘兩宮“一誤再誤”，仰乞明降諭旨將來大統仍歸承繼大行皇帝嗣子，私議天家統緒，是一意取死矣。與張幼樵交好，尤視左相為知己，以“三百年來第一人，文章經濟絕無倫”譽之，乃以遺孤相託。左相答楊石泉書有云：“吳柳堂侍御尸諫一疏，都門傳誦，想九重亦必灑然動容。疏中自稱‘罪臣’，而山陵訖事，猶稱‘大行’，似其微意不以廟號為妥。蓋先皇御極，削平大難，在本朝為中興之主，‘穆’之與‘毅’，不足盡之，當時定議，固未及詳審耳。又，大統之歸，自是正義，非感恩圖報之私所可托。柳堂為正義而以尸諫， 卻羼入此節，亦似不倫。此君骨鯁可風，意見微偏，在所不免，其絕命詩亦可誦。”洞澈其事，可謂知言。顧其詩云：“回頭六十八年中，往事空談愛與忠。抔土已成黃帝鼎，前星預祝紫微宮。相逢老輩寥寥甚，到處先生好好同。欲識孤臣戀恩處，惠陵風雨薊門東。”以私恩報大統，則又毋乃太迂。左相另函致石泉又謂：“吳柳堂原摺奉批：此事自由天定，非人所能為。本朝之不預建儲貳，為歷代所無，原有深意也。”微意或柳堂誠不及見矣。同治間各國使臣請覲，見與不見，跪拜與否，議禮半年未決，柳堂陳孟子“君子於禽獸又何難”之義，抉中西之別，密陳《請令各國使臣進見不必拜跪疏》，議遂定，時論韙之，足見其人亦非蒙昧無識，使其懸命孤忠分際，思以才識為經世事業，留此殘軀，當有裨益於國家也。後人輯其作為《攜雪堂文集》。此吳柳堂集陶潛、左思句行書聯，“詩書敦夙好；山水有清音”，款識“吳可讀”，鈐白文“吳可讀印”、朱文“柳堂”印。張南皮謂其工四書義，醇潔可追雍乾作家。雅不以書名，而書體豐逸精研，極似劉文清筆意。然此書大不類劉石庵之遒媚，反似顏魯公敦實，不露鋒芒，誰意其孤忿伉直實似之。

    陳懷萱